副区长在督察组面前撒谎！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组揭露了滇池污染长期未治的冰山一角。昆明滇池高尔夫别墅

云南昆明滇池是我国最早治理污染的项目之一，已跨越至少五个五年计划，但监测显示，滇池水质仍为轻度污染。

滇池污染为何25年未治？从2021年4月中央第八次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下称督察组）对昆明市的下沉检查中不难找到答案。督察组在对滇池周边多个房地产项目进行调研后发现，除了局部截污不力外，滇池正被房地产项目全面包围，“与湖面争地盘、争空间、争生态”，甚至到了“寸土不让”的地步。滇池南岸的长腰山已变成一座“水泥山”。

由于“沿线开发”、绕开法律的问题突出，《云南省滇池保护条例》（以下简称《条例》）对滇池的保护效果大打折扣，大量违法违规上马的房地产项目，不仅严重破坏了滇池生态系统的完整性，也人为割裂了滇池“山、水、林、田、湖、草”的一体性。

检查组指出，昆明市迟迟没有按照《条例》的要求制定出台滇池保护规划，导致滇池保护长期无章可循，滇池“环湖开发”“沿线开发”现象日益严重。

《法制日报》记者在昆明随访组时发现，滇池房地产项目的无序开发，只是揭露了滇池污染治理“长期无根”的冰山一角。雨污分流不彻底、城镇污水收集管网长期欠费，每年有上亿吨污水直排滇池。为维护滇池水质，每年仍需数亿吨“生态”补水……滇池污染25年久治不愈，确有原因。

西山区副区长在巡视组面前撒谎

督查组来到云南，一定会看滇池水质改善情况。4月中旬，督查组副组长翟青一行一到昆明，首先就重点关注了滇池水质改善情况。

4月14日一早，督查组来到昆明市西山区滇池草海5号地块（以下简称5号地块）。5号地块是一个大型房地产项目，7家房地产公司在该地块同步开工建设。“草海5号地块项目已经规划部门批准，严格按照《云南省滇池保护条例》进行开发。”在草海5号地块售楼处旁的一块展板前，西山区副区长在给督查组介绍项目开发情况时反复强调，5号地块是依法开发建设的。

一边听、一边问，督查组穿过网线，进入了距离项目几十米远的草海一级自然保护区。站在草海一级自然保护区，可以清晰地看到5号地块上，一栋栋建筑拔地而起。“这块地是做什么用的？准备建什么？商场还是别的？”对于翟青提出的问题，西山区副区长给出了前后矛盾的回答。随后，督查组获悉，5号地块总建筑面积90万平方米，其中40万平方米是为了解决5号地块5000余户原住民的住房问题。

图为5号地块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

5号地块售楼处距离草海一级自然保护区仅50米。售楼处里，西山区“40万方为原住民保留”的谎言被督查组当场揭穿。在督查组的再三追问下，西山区副区长不得不承认，规划的90万方全部为商业建筑，不包括40万方为原住民保留的面积，这90万方建成后可容纳5万人。售楼处摆放的5号地块宣传册甚至直言，5号地块要打造“昆明顶级富人区”。

“督查组正在密切关注项目规模、可容纳人口数量，看项目将给草海带来多大的污染。”在督查组看来，5号地块原本只有5000人的地块，人口增加十倍后，水污染负荷可能成倍增加，势必对滇池水质改善造成严重影响。

西山区副区长向督查组介绍5号地块相关情况

滇池草海是滇池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在昆明越冬的红嘴鸥的重要栖息地。公开数据显示，草海水质仍为Ⅴ类。《法制日报》记者在草海一级保护区湿地内看到，湖边躺着长约20厘米的死鱼。

图为草海一级自然保护区湿地中的死鱼

房地产项目披上“养老”马甲 滇池丢了腰

从滇池南岸5号地块、从“昆明顶级富人区”到长腰山上的“滇池国际健康养生度假村”，环滇池地产项目一个又一个。

4月14日下午，视察组来到位于滇池南岸、由昆明野志田企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野志田集团）开发的长腰山“滇池国际健康养生度假村”。呈现在视察组眼前的长腰山，或是大片裸露的黄土被稀疏的绿网覆盖，或是环山修建的居民楼，长腰山脚下，是一潭滇池水。

长耀山项目直接连接滇池水域

现场，昆明市晋宁区政府主要负责人和诺西达集团相关负责人告诉督察组，长耀山项目符合规划要求。但督察组调查发现，诺西达集团开发建设的滇池国际健康养老度假村项目大量建设在滇池二级保护区内。长耀山滇池国际健康养老度假村项目占长耀山总面积约92%，规划建设别墅813栋、多层中高层294栋，建筑面积225.2万平方米。其中，面向滇池区域规划建设别墅390栋、多层中高层25栋。

图为督察组在长耀山项目现场进行实地调研

通过现场遥感影像与前期拍摄的影像对比，检查组发现，曾经郁郁葱葱的长腰山如今已变成一座“水泥山”——“滇池腰部没了”。

2013年版《条例》明确规定：“在滇池一级保护区内，禁止新建、改建、扩建建筑物、构筑物；在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区内，只可开发生态旅游、文化等建设项目，禁止开发其他房地产项目。”2016年7月，中央首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指出，野志田集团建设的项目侵占了滇池一级保护区。“但晋宁区和野志田集团不仅没有认真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破坏了滇池一级保护区的生态林修建柏油马路，并先后在滇池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区内违法开发建设房地产项目。” 督察组指出，截至2018年7月中央第一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时，野志田集团已在二级保护区内建设别墅群167栋，占地面积293亩，建筑面积10.8万平方米。

图为长瑶山目前开发状况

据督察组了解，2017年至2020年期间，诺西达集团还陆续在长腰山三级保护区内建设别墅群209栋、多层、中高层房地产项目294栋，总占地面积1891亩，建筑面积174.4万平方米。

检查组指出，整个昌瑶山已被充分开发，生态功能已基本丧失。

“长线开发”规定已无法保护滇池

在昆明检查时，检查组发现，所走访项目的开发商和当地政府均表示项目已经正式批准，没有违反《条例》。但检查组也发现，一些项目虽然没有违反《条例》，但“沿线开发”的做法实际上是在逃避法律制裁。

2018年11月，云南省人大常委会修改通过《条例》，规定在滇池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范围内可以建设康养、健身、休闲等生态旅游和文化项目。督查组透露，《条例》增加该内容后，“野志田集团‘借势’，更加肆无忌惮。随后，打着康养产业的幌子，在滇池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范围内继续建设437栋别墅，总占地面积1242亩，建筑面积40万平方米。” “这些别墅的房产证‘产权’一栏写明为‘市场化商品房’，单套网签备案价在218万至2992万之间，并非对外公布的康养项目。”检查组调查发现，野志田集团实际是以康养产业的名义从事房地产开发。

滇池一级保护区界桩矗立在诺星集团项目内

在草海地块5号，项目开发商告诉《法制日报》记者，项目距离草海一级保护区仅50米左右。在昆明市西山区副区长看来，虽然是“沿线开发”，但并不违反规定。

督查组严厉批评了打着合法幌子的草海地块5号“沿线开发”。督查组指出，滇池草海地区“沿线开发”问题突出，大量房地产项目与湖面争地，“寸土必争”、“寸土不让”。草海环湖25公里的滨湖带被房地产等项目占据。2015年至今，草海地区共开发建设42块地块，占地面积2463亩，建筑面积475.9万平方米。

“‘沿线开发’其实就是在绕法。条例规定50米不能开发，我50.01米就开发。”一位督察组成员告诉《法制日报》记者，这种“寸土不让”的行为并不违反条例，但如果所有项目都“沿线开发”，肯定会严重影响滇池生态系统的完整性。督察人员指出，更值得警惕的是，一些项目利用条例做“法律”文章，条例有被开发商劫持的危险。他认为，如果这样下去，条例对保护滇池不会起到应有的作用。

4月15日，昆明市市长刘嘉晨在昆明市与督察组联合召开的座谈会上表示，下一步，昆明将推动《条例》修改，对滇池实行“顶层立法、顶层规划、顶层保护、顶层监管、顶层执法”。

《条例》修改能否最终遏制“直线发展”问题，值得关注。

滇池污染为何25年还没治好？

早在“九五”期间，我国就启动了“三湖”“三河”“两区域”污染防治工作。这也是我国历史上首次对重点湖泊、河流、区域进行污染治理。其中，“三湖”就包括滇池。如今，25年过去了，滇池水污染问题仍未彻底解决。

生态环境部发布的《2020年全国地表水环境质量状况》显示，滇池仍为轻度污染、中度富营养化，主要污染指标为化学需氧量、总磷。与太湖、巢湖相比，滇池也属于轻度污染，但其富营养化程度是“三湖”中最高的。

值得一提的是，为缓解滇池水污染程度，昆明市多年来一直对滇池进行生态补水。据当地相关人员介绍，牛栏江—滇池补水工程自2013年起投入运行，截至2020年底，累计通过牛栏江向滇池补水37.26亿立方米，其中2015年至2019年每年补水5.3-6亿立方米。《法制日报》记者随同督查组在昆明督查时，当地相关负责人透露，“这几年，每年补水花费都在10亿元以上。”

更为严重的是，近年来，牛栏江可供补水量不断减少，尤其在干旱年份。很快，昆明或将从更远的金沙江调水来补给滇池。据介绍，2020年从牛栏江调水2.51亿立方米，受干旱影响，较往年大幅减少约60%，导致当年水质明显下降。显然，“滇池污染治理部分靠调水补水”是不争的事实。

一方面需要生态补水，缓解滇池水污染，另一方面房地产项目却无序大举上马。督查组介绍，目前，滇池外海125公里，已开发36公里；如果草海区域剩余两个项目也完工，25公里的草海岸线将被沿湖房地产开发“全覆盖”。

督察组督察人员指出，这些在滇池周边上马的房地产项目，将导致滇池周边人口成倍增加，“搬迁人口5000人，新迁入人口5万人。”“排入滇池的生活污水表面上看是处理过的水，但毕竟是污染水，与原生态水完全不一样。”督察组督察人员说，大量房地产项目将增加滇池污染负荷。

以长腰山项目为例，检查组透露，现场勘察发现，大量挡土墙严重破坏了长腰山的地形地貌，原来的沟渠、溪流全部被水泥硬化，林地、草地、耕地全部变成混凝土。长腰山90%以上的面积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建筑，整座山体被钢筋和水泥紧紧包裹，基本丧失了生态涵养功能。

检查组人员告诉《法制日报》记者，在被开发成房地产之前，长腰山有着完整的生态系统，雨水通过密林密草的生态系统进入滇池，与污水经污水处理厂处理后排入滇池完全是两回事。

翟青指出，滇池污染治理是一项系统工程，环湖大规模的房地产开发，人为割裂了滇池自然生态系统，滇池的山、水、林、田、湖、草难以完整保存。

除了大量房地产项目上马，督察组在昆明督察时还发现，昆明污水收集处理的“数据”与现实严重不符。昆明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昆明市滇池管理局的文件显示，2020年，昆明市城镇生活污水集中收集率为92.78%，处理率为97.37%。但督察组实际核实的数据显示，昆明市污水收集处理率远低于这一水平。昆明市每年至少有1亿吨未经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入滇池。

房地产项目的无序开发，破坏了滇池生态的完整性，滇池生态空间受到挤压，昆明市污水收集管网严重短缺，大量雨污混合，导致每年有上亿吨污水直排滇池。为什么25年来，滇池污染问题始终得不到根治？这些问题无疑是重要原因之一。

督察组指出，滇池所在地方党委政府政治站位低，保护治理滇池态度和行动不坚决，标准低、要求松懈，只计小账不计大账，只计短期账不计长远账，没有处理好开发与保护的关系，没有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好滇池。云南省相关职能部门也被督察组批评“没有正确履行职责，对长瑶山等滇池区域违法开发建设问题没有及时指出和制止”。

据督察组介绍，云南省委、省政府主要负责人近日对滇池保护管理情况进行现场督导，并针对长瑶山过度开发等问题提出整改措施。